本篇當然有捏它,尤其是本篇結局還有短篇結局。
自從我從大學畢業到現在這家雜誌社工作,已經剛好過了整整一個寒暑。我服務的公司出版的雜誌以音樂為主,尤其以古典樂壇的相關雜誌為大宗。在這個南方島國,以古典樂為主的雜誌算是小眾中的小眾,也因此能來到這家出版社作我最愛的古典音樂介紹工作,是我這輩子到目前為止作過最棒的一件事。
不過這份工作也不是沒有缺點。
──為什麼這個部門沒有年輕女孩來應徵啊!
我的同事幾乎都是有點年紀的熟男,或者簡稱大叔。幾位女同事也都早已結婚生子,有幾位甚至連孫子都有了;常和公司來往的自由撰稿人則清一色是單身男性,有幾位還離過婚。
「我老婆因為受不了我老是寫稿寫到天亮所以跑了。」
呃,幹我們這行的,熬夜工作根本就是家常便飯嘛。
「我是因為沒時間做菜,所以叫六歲的女兒做飯給我吃,老婆知道以後就帶著女兒回娘家去了,隔天就寄來離婚協議書。多無情啊你看!」
無情的是老師你吧!虐待兒童可是犯罪耶!
「啊啊,我是因為老是把音響開到最大聲,老婆受不了鄰居的抗議而離家出走了。」
呃啊,這種事我也常幹……不過老師,我想尊夫人應該是受不了您的音響而不是受不了鄰居的抗議才對吧!
「年輕女孩子大多不能瞭解古典音樂的美妙之處啊。古典音樂可是像我們男人一樣,越老價值越高的啊!」
前輩,不要因為你迷的是巴洛克時代就這樣說啊。再說,年輕的女性古典音樂演奏家也不在少數吧!
這種狀況到了今年的畢業季節過後總算有了改變。
「大家好,我叫做任明音,大家可以叫我小音就好了!我剛從日文系畢業,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很高興能夠和大家一起共事,希望各位前輩多多指教!」
在悶熱的夏季午後,一個闖進我們辦公室的年輕女孩,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裡引起了不小的騷動。所有的部門都想把這位清秀佳人延攬到自己那裡,包括年輕女生最多的搖滾雜誌事業部。最後總編受不了各方的關說壓力,乾脆要小音自己選一個部門。
「我想要作古典音樂。」她說。
賓果!我在心裡狠狠地親了命運之神兩大口。
來到我們部門的小音,很快地就熟悉了環境與工作。雖然是剛踏入社會大學的菜鳥,但她以熱忱和勤快的態度,加上甜美的笑容征服了上從總編下到我這種底層小員工的心。從她平常的工作表現來看,她對古典音樂的愛是毋庸置疑的。
從夏天到入冬也經過四、五個月了,我和小音的關係雖然從一開始的點頭之交到現在下班之後偶爾會與其他同事一起去吃飯的程度,但還稱不上是好朋友,更別說是男女朋友了。就在我為這件事感到有些著急的同時,一個大好機會突然來到。
我國鋼琴演奏家陳心惠即將在東京舉辦鋼琴獨奏會!
因為陳心惠並沒有在國外留學的經歷,無論是教育階段或是後來的發展都在國內完成,這樣的鋼琴家能在國外開獨奏會是十分難得的一件盛事。各家古典音樂雜誌莫不派出人員前往東京採訪預定在聖誕夜舉辦的獨奏會。當然我們出版社也不例外。不過因為全公司只有我和小音會說日文,所以總編輯便決定派我們兩人到東京採訪。
「你可不要嚇壞人家姑娘家了啊!男人啊,最忌諱的就是快了!」
……前輩別鬧了啦。
在機艙裡度過了愉快的四個多小時之後,我們的飛機順利地降落在成田國際機場。一出機場大廳,我們倆馬上受到溫帶冬季寒冷天氣的攻擊,趕緊躲回機場建築物裡。
「好冷喔……還好有聽前輩的話,多帶了幾件大衣。」
對啊,在我們登機的時候,氣溫還將近攝氏三十度,是個即使穿短袖也不奇怪的天氣耶!聖嬰現象真是可怕啊。
我倆就坐在大包小包的攝影器材及採訪用具等行李旁,等待接待我們的當地出版社人員出現。據說因為東京大雪的緣故,他還塞在車陣中動彈不得。
就在我們閒聊了好一陣子以後,大廳裡忽然起了一陣騷動。我倆轉頭看去,正好看到那頭栗色頭髮的主人走出海關。
「哇!前輩你看,是蛯沢真冬耶!」小音興奮地抓著我的手猛搖。我被她搖得重心有些不穩,差點跌下椅子。
蛯沢真冬。擁有「水銀般手指」的世界一流鋼琴家,今年大概二十九……還是三十歲?已婚。我心裡浮現出以上的資料。咦,這樣說起來,她已經不姓蛯沢了吧?
「啊,對,現在應該叫做桧川真冬才對。不過我從小就這樣叫了,所以一直改不過來……」小音彈了一下手指。
妳是從多小就認識她了啊?
「嗯……大概六歲左右吧?」
六歲!?那妳不是從她剛出道就認識她了?
「對啊!我有從她出道到現在所有的鋼琴專輯喔!她之前不是生病不能彈鋼琴嗎?當時我還難過得想死了算了。沒有真冬的人生已經沒意義了。」
對喔,有這麼回事。
「後來真冬遇到她現在的先生,康復之後回歸樂壇的第一張專輯.貝多芬協奏曲全集讓我超感動!聽了之後讓我三天食不下嚥,味如嚼蠟,最後好像看到天使在我身旁吟唱聖歌一樣美好呢!」
這個會不會有點太誇張了……
「一般來說,日本的女藝人即使結婚了,大多還是沿用本名在圈內活動。像蛯沢真冬這樣結婚之後馬上就更改對外發表作品名義的人算是極少數。有記者去問她原因,她居然回答『不喜歡原來的姓氏』耶!據說她爸爸,就是那個名指揮家蛯沢千里,聽到之後也只能苦笑了。」
就是那個乾燒蝦仁嘛,他上次來台我也有去採訪他。
「啊,那裡那裡!前輩快看那裡!」
我轉頭朝小音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個年約三十,看起來呆呆的男人,帶著一個大概三、四歲左右的小女孩,朝蛯沢真冬的方向揮手。一見到那兩人,蛯沢真冬馬上向向她索取簽名的人道了歉,向那兩人所在之處飛奔而去。小女孩的大眼睛是黑色的,不過頭髮是漂亮的栗子色。真冬跑到他們兩人面前,一把抱起了小女孩,看樣子一時半刻是不會放她下來了。旁邊的男人抓了抓頭髮,露出了靦腆但十分溫暖的笑容。
我和小音兩人就這樣遠遠地望著那個三人所組成的家庭。
「真好呢……」
「對啊,真好呢。」
我打從心底同意妳這句話。
「我也想要像她一樣。」小音望著真冬的方向,喃喃說道。
「妳會彈鋼琴嗎——!?」怎麼完全沒聽說過這件事?
「不是啦。」小音搖了搖頭。「我想要有一個能夠一直陪著我走下去的人。有的時候我在想,雖然一個人是挺方便的,但是當我加班到深夜的時候,如果知道在某個地方會有一個人在等我,這種感覺也不錯吧?」
「一直陪著妳的人……嗎?」
永遠在一起……老實說,這種事對我來說,好像沒什麼實感。總覺得距離我還十分遙遠。
「……求婚的時候啊……」
「嗄?」誰、誰向妳求婚了?
「我是說真冬的先生向她求婚的時候啦。」
原來如此……
「他用的求婚台詞不是『請嫁給我吧』,也不是『我想要和妳擁有我們的孩子』之類的喔。他那時候用的是『永遠在一起』。有一首歌的歌詞不是這樣說的嗎?『讓我們一起慢慢變老』,這樣的感覺還挺不錯的呢。」
「嗯……」我曖昧地點了點頭。
蛯沢真冬這時從口袋裡拿出了什麼東西,塞進了小女孩的耳朵裡。應該是耳機之類的吧。因為見到很久不見的媽媽而開心的小女孩這下露出了更開心的笑容,頭抵在穿著水藍色平肩連身裙的蛯沢真冬露出的左肩上,一臉幸福的樣子。
那會是那首曲子呢?
「一定是很幸福的曲子吧!」
「咦咦咦——!」
突然冒出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
「因為前輩忽然自言自語起來了嘛。」小音笑著說。
咦,我幹了那樣的蠢事嗎?
「有時候前輩的動作真的很可愛呢,在公司裡的時候也是。」
一個男人被用「可愛」來形容感覺真不好……
為了扳回顏面,我刻意裝出嚴肅的表情,不過卻被小音吐槽「這完全不適合你嘛。」就在我們為了這種小事玩鬧著的時候,我忽然發現蛯沢真冬已經把小女孩從肩上放下,她本人則是蹲了下來,額頭抵著小女孩的額頭,兩個人就這樣靜靜的聆聽著。一旁的男人這時則是從背包裡拿出了大衣,披在蛯沢真冬裸露的雙肩上,然後也蹲了下來。
「啊!」
我身旁的小音忽然發出一聲慘叫。
「怎麼了?」我趕緊轉過頭詢問她。
「光顧著和前輩聊天,都忘了去向真冬要簽名了……」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可是……
「現在似乎不太適合去打擾他們呢。」
「對啊。」
結果直到蛯沢真冬與靦腆男人牽著小女孩的手,三個人一起圍著一條很長很長的純白圍巾離開機場為止,我們都沒有機會前去採訪蛯沢真冬。
不。應該說,那三人圍著圍巾並肩而行的模樣,對我們來說,便是最好的採訪了。
「那兩個人一定永遠都會在一起吧!」
小音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喃喃說道。
雖然我也有同感,不過在這個時候,我還不能了解「永遠在一起」是多麼珍貴而且幸福的承諾。
許久之後,我和小音有了自己的孩子,每天都為了剛出生的嬰兒時而高興時而慌慌張張的同時,恰巧看到一篇專訪。
訪問的對象是甫奪下維也納鋼琴大賽青少年組冠軍的女孩,那個有著遺傳自母親漂亮栗子色頭髮,蛯沢真冬的女兒。
記者的問題是「對於未來可能的戀愛對象的看法。」
那個少女的回答令人印象深刻。
「能夠承諾和我永遠在一起的人。」